"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?才买的车就往外借?"老妈气得直跺脚,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。
那会儿是1998年的盛夏,我正念初三,每天骑着咱们家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上学,后轮还老掉链子。
老爸是个退伍军人,在部队待了整整十年,转业后只会开车,就在县城开出租车。
每天凌晨四点,老爸就得起床,匆匆扒拉几口冷饭就出门了。有时候下雨天生意好,他能忙活到半夜。回来时,衣服都能拧出水来。
那时候县城的出租车没几辆,打车都得提前预约。一到下雨天,电话就响个不停。
记得有一年腊月,老爸大年三十还在外面跑活。他说:"再忙一天,多赚点钱,咱家也好早点买上自己的车。"
老妈心疼他,总说:"你别这么拼命,咱家也不是非得买车。"可老爸却笑着说:"等买了车,日子就好过了。"
就这样,他硬是攒了五年的钱,省吃俭用,连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都舍不得换。终于在今年春天,凑够了钱买下这辆二手夏利。
那时候在咱们县城,能买得起车的人真不多。街上跑的清一色都是自行车和三轮车,偶尔才能看到几辆面包车。
记得提车那天,老爸特意去理发店理了个发,还穿上他最好的那件衬衫。那是他结婚时候的衣服,都快褪色了,可他穿得笔挺笔挺的。
。她还特意去关帝庙求了个平安符,挂在了后视镜上。
买了车后,日子确实好过多了。老爸不用再起早贪黑开出租,每个月还能攒下不少钱。老妈也跟着美滋滋的,天天把车擦得锃亮。
可好景不长,车才开了不到一个月,就遇上了这档子事。
那天傍晚,我正在院子里写作业。那会儿天还烫着呢,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都晒蔫了,蝉鸣声震得人耳朵疼。
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喊:"老王!老王在家不?"喊声里带着急切。
抬头一看,是李叔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,裤腿上还沾着泥巴,头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,脸色发白。
李叔是老爸的老战友,在县城南边开了个小修车铺。那铺子我去过,不过十几平方,连个像样的遮阳棚都没有。夏天热得跟蒸笼似的,冬天冷得跟冰窖一样。
可李叔从不抱怨,整天乐呵呵的。谁家的车坏了,他都是随叫随到,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。修完车,还不好意思多收钱。
"长河,咋这会来了?"老爸放下手里的报纸,起身迎了出去。
"老王..."李叔的脸上全是汗,说话都有点喘,"我闺女突然发高烧,都烧到四十度了。我那破三轮实在不敢往县医院骑,你那车..."
李叔的闺女今年才六岁,听说从小就体弱多病。李叔爱人走得早,他一个人拉扯闺女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"这还用说?钥匙就在茶几上。"老爸转身就要去拿钥匙。这时候,老妈从厨房冲了出来,手里还拿着锅铲:"你疯了吧?这车可是咱们的命根子!"
我从没见过老爸对老妈发这么大的火:"你懂个屁!要不是长河,我这条命早就没了!"
看着老妈愣在原地,老爸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,眼眶都红了:"记得那年我住院,是长河照顾我一个月。那会儿医院条件差,他天天给我擦身子,端屎端尿的,连口热饭都没吃上。"
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,只听见老式电风扇吱呀呀的响声,还有院子里的蝉鸣。
李叔开车走后,我才听老爸讲起他们的故事。那是1978年,他们在边防部队,条件特别艰苦。
"那会儿我们在山区巡逻,一巡就是好几天。有次下大雨,山路特别滑。我看见前面有个战友要摔倒,就冲过去拉他,结果自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。"
老爸说着,摸了摸自己的右腿:"是长河背着我走了整整一夜的山路。那路又陡又滑,他自己都摔了好几跤,可硬是咬牙把我背到了医院。要不是他,这条腿怕是保不住。"
"后来我发高烧,医院条件差,连床都住不上。长河愣是跪在医生面前求他们给我做手术。那几天医院特别冷,他把自己的被子让给我,自己在零下十几度的帐篷里躺了一宿。"
听到这,我才明白为啥老爸这么坚持要借车。那不是一般的交情,那是用命换来的情谊。
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,李叔终于把车开回来了。车身上全是泥点子,油箱的指针也指向了底端。
老妈看见车的样子,心疼得直摇头,可这回没说啥难听的。
我去开后备箱,想看看装了啥东西,结果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。
后备箱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几袋大米和几箱土鸡蛋,还有一筐新鲜的蔬菜,两条农家腊肉,甚至还有几罐自家酿的米酒。
"这..."老妈看着后备箱里的东西,说不出话来。
李叔搓着手,不好意思地说:"昨晚送完孩子,熬了一宿。医生说没啥大事,就是受凉了。我寻思着既然借了车,干脆去乡下帮人收了点稻子。这是人家给的谢礼,咱们对半分。"
"长河,你这是干啥?"老妈的声音有点哽咽。
"嫂子,要不是你们借车,我闺女这病也耽误了。"李叔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钱,"这是油钱和洗车费,还有..."
"你要是再说这个,我可就翻脸了!"老爸一把推开李叔的手,"咱俩谁跟谁啊?再说这个就是瞧不起我!"
老妈擦着眼泪:"长河啊,是我不懂事了..."
从那以后,老妈再也没说过借车的事。每次李叔来借车,她都会主动把钥匙递过去,有时候还会特意给他准备些吃的。
时光飞逝,那辆老夏利见证了多少温暖人心的故事。每逢过年,李叔总会带着自家腌的咸鸭蛋来串门,老妈也会包些饺子给他带回去。
记得有一年冬天,李叔的修车铺漏雨,老爸二话不说就开车带他去买材料修房顶。那天下着大雪,他们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忙活了一整天,回来时两个人的手都冻裂了。
老爸的那些战友,都把这辆车当成自己的。谁家有个大事小情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老爸借车。
李叔的闺女后来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,开学那天,还是老爸开车送的。看着那瘦小的丫头背着书包走进校门,李叔在车里偷偷抹眼泪。
慢慢的,我长大了,也明白了这份战友情的分量。那不是什么豪言壮语,而是藏在平凡日子里的一句"咱俩谁跟谁啊"。
2008年,我们换了新车,那辆老夏利也光荣退役了。可每次李叔来家里,还是会笑着说起那些往事。
前些日子,我在收拾老房子时,在杂物间找到了那辆老夏利的照片。照片都泛黄了,可车身上的泥点子依然清晰可见,就像那永不褪色的战友情。
这些年过去了,每次想起那个夏天的傍晚,想起后备箱里整齐摆放的大米和鸡蛋,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李叔憨厚的笑脸和老爸红红的眼圈。
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,那份质朴的情谊,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,照亮了我们的人生,温暖了我们的心。
也许世界变化太快,可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,比如血浓于水的战友情,比如平凡生活中的真情实意。
